文 | 吴 雪
本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新民周刊”（ID：xinminzhoukan），原文首发于2023年7月27日，原标题为《“都市大先生”口述：我在缅甸诈骗集团卧底120天》，不代表瞭望智库观点。
近日，一则新闻引发全网舆论关注。河南广播电视台都市频道的记者为了揭露缅甸非法偷渡和电信诈骗等行为，冒着生命危险进行了长达120天的卧底调查。缅甸电信诈骗现象，有媒体报道，但派记者去卧底诈骗组织，营救被困人员，河南广电都市频道是第一家媒体。那么，卧底记者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凶险与考验？记者联系上了河南广播电视台都市频道缅北电诈报道团队。报道组由4名记者组成，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都市大先生”。
由于缅北诈骗系列节目仍在进行，为确保90后卧底女记者的安全，报道组成员以“都市大先生”的称呼讲述了卧底120天的幕后故事。以下为记者口述：
7月27日早上8点，“都市大先生”报道组一行已经奔波在采访的路上，6月份以来，河南广电都市频道播出《边境“蛇”影》《缅北归来》专题节目，引起极大轰动。报道组在跟进后续采访时，每到一处，当地关注度很高，为了确保采访工作顺利进行，我们一般不透露具体的城市与位置。
关于卧底缅北的故事源自多条电信诈骗的线索。
时间是今年上半年，都市频道栏目热线接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多条线索，反映他们的孩子轻信“高薪诱惑”。被骗到位于缅甸北部的境外诈骗窝点，要么被强迫从事电信诈骗工作，要么被索要高额赎金，而在诈骗窝点，受骗人往往遭受非人虐待。
为了揭开“缅甸北部电信诈骗”的真相，频道经过反复斟酌、慎重研判，决定派出记者和电信诈骗团伙进行较为密切的接触，彻底揭开背后真相。出发前，我们没有告诉家人要去做什么，只是说，自己要出趟长差。
在随后的几个月里，在保证绝对安全的情况下，我们4名记者兵分三路，从河南出发，以赴缅甸务工者和招工中介的双重身份，奔赴多个地点进行调查、卧底，完整记录了诈骗团伙怎样将人哄骗到窝点，如何进行洗脑，以及如何实施电信诈骗的全过程。
当时，我们是通过网上联系了一些在缅甸高薪招聘人的卖家，确定之后，他们就把我们的信息给边境上的蛇头，蛇头再联系我们，给我们订机票到边境，蛇头带我们走小路来到边境线的检查关口，然后带我们去边境线的“安全屋”，他们就是从“安全屋”带人出境的。从见到蛇头，整个过程都被蛇头控制，手机一上车就被没收，每走一步，都会被盯着，这个时候想逃跑已经没有机会了，最后我们也是通过别人帮助脱身。
卧底的时候，发现出境被迫搞电信诈骗的大概有两种人。一种是被高薪诱惑的，想出国挣大钱的，结果出去之后就会被控制、强迫、殴打，各种残酷的刑罚；第二种是朋友骗朋友，亲戚骗亲戚，被控制在电信诈骗园区之后，就得帮他们搞钱，搞不来钱，就得帮他们骗人过来，这样在那里的人才会少挨打，不会被转卖，甚至有脱身的机会。
6月底，《边境“蛇”影》调查报道在频道播发，全国各地家属们的求助信息开始涌进我的微信和频道的热线电话，有的家属早上一醒来就开始向我打听孩子的消息，有的家属凌晨3点依然在问我怎么样才能救出孩子，家属们的关切往往一天都回复不完。
眼看着前来求助的受害者家属越来越多，而且分布在全国各地，7月3号，我们决定走出河南，去更多的家属身边，去了解更加真实的“人间地狱”。
在对受害人分布情况进行初步统计的基础上，7月4号开始，我们沿着河南、山西、陕西、四川、贵州、广西、湖南、湖北、安徽、云南等十个省、自治区，一路直播采访，有受害者家属讲述孩子的悲惨遭遇，有从缅甸回来的人讲述回国经历，也有不少反诈志愿者给家属提供参考信息，每天的采访直播，成了记者和家属之间无形的约定。
在那些睡不着觉的闷热夏夜里，同事们睡前的话题从最初的“什么时候能回家”变成了“怎么报道才能帮助到更多的家属和受害者”。因为我们虽然想回家，但是不想就这样回家。于是我们一边期盼着能尽快回郑州，一边马不停蹄地对接下一场采访。为了让家属们的期盼不落空，我们只能白天采访，夜晚赶路，起床接着采访，忙完继续赶路。23天的时间里，累计行车13000多公里，现场采访家属100多位，视频采访家属25人。我们希望构建一个平台，通过持续不断的融媒体报道，让想要去缅甸发财的人认清现实，让迷茫中的家属找到方向，也让这种“高薪骗局”引起更多人的重视。
我们很欣喜地看到，《缅北归来》系列融媒体报道不仅仅在家属中引起了强烈的反响，也引起了广西、四川、贵州等多地相关部门的重视，他们积极和家属对接，为家属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帮助。
采访进行到中途，7月14号，我们也收到了十几天里的第一个好消息，诈骗集团和河南开封的小朋家人取得联系，称只要将采访视频删除，就可以放了小朋，否则将把小朋埋了。情急之下，为了小朋的安全，经过商量，频道将相关视频删除，诈骗集团也在半个小时之内将小朋送到了打洛口岸国门附近。得知消息后，我们立刻赶往打洛口岸。
当得知小朋仍然在缅甸口岸一方，仍然处于缅北小勐拉的范围，我们担心小朋会被人再次带回公司或者被人转卖，所以在赶路的同时我们尝试和多地公安联系，看能否将小朋尽快对接回国。一下午的时间，我们打了30多通电话，最终明确下来小朋的回国路径，小朋需要在国门附近的酒店住下来，排队等待办理回国手续，在此期间，我们一直在和小朋保持联系，确认小朋安全。
7月23号，在拘留罚款后，小朋终于安全返回家中，至此小朋已经离家近4个月，这也是缅甸诈骗集团首次0赎金放人，也意味着我们的努力取得了阶段性的反馈。也因这一报道，微博#卧底记者回应下架视频换缅甸放人#话题，登上全国热搜第一，4.3亿网友揪心关注缅甸受困者的处境和卧底记者的安危。对于网友们的关切，我们团队看到后，第一时间坐在采访车里回传了一段视频，向大家报了一声平安。
在等待小朋回国期间，好消息陆续传来，7月20号，广西壮族自治区一位黄阿姨说自己的儿子有消息了，现在在云南办理相关手续，马上就可以回家。阿姨不断说着感谢的话，几度哽咽，她说，除了罚款几千块以外，公司并没有索要任何“赎金”，而在此前采访的时候，阿姨称自己的儿子被困老挝金三角地区，已经七个月没有联系上。在此前，儿子手脚被打断，并且被公司转卖了三次，公司找家里要的赎金越来越高。
采访结束后，第二天广西公安和我们取得联系，我们将包括黄阿姨在内的33位广西籍受困人员名单和家属信息对接给广西公安。阿姨儿子的回归也再一次让我们感受到了媒体报道的社会意义，也成了我们坚持下去的动力。
截至7月25号，报道团队已经收到了1200多条被困缅甸相关求助，已有6名被困者通过频道的报道直接或者间接地被营救回国，其中有两名被困者属于“0赎金放人”。他们大多是十几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目前都顺利回到了家中。由于相关要求，4名卧底记者如何进入缅北电信诈骗团队又如何脱险的细节目前还不能向外部透露。但透过我们的镜头，公众了解到了“缅北高薪诱惑”背后潜藏的暗黑危机。面对家属的求助，我们不仅仅想报道，更想打通一条靠谱的救援渠道，救“被困同胞”于水火。
7月25日，都市大先生在朋友圈写下这段话：疾行23日，跨越10省（自治区）80余市，行程13000公里，采访上百求助者，全网阅读50亿。追求真相的路没有终点。都市大先生，其实是对《都市报道》调查记者的尊称。从2011年记者卧底黑砖窑，揭露非法拐骗做免费奴工；到2022年，聚焦地下黑市的“非法肾移植”， 斩断了这条地下黑产业链。这些年，我们一直在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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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7-31 08:56:21
